《刀剑2》原创短篇小说：刺杀

　　我第一次见到他，是在朝歌。

　　那天下着雨。

　　他被一名彪形大汉拎起，直接丢到了百花楼门口。

　　“呸，下次再敢不带钱还来喝酒，老子直接揍死你!”满脸横肉的酒保冲他啐一口痰，转身走回酒楼。

　　他就躺在冰冷的泥水中傻傻地憨笑，这低低的笑不知道怎么就传到我耳里。

　　雨丝斜斜地落下。

　　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，将伞倾向他上方。

　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，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，另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我。

　　“你，你谁啊，挡着爷淋雨了!”他胡乱挥着手，一掌拍在水塘里，泥水溅上了我的裙摆。

　　不要跟一个喝醉的酒鬼计较，我心想。

　　也许是朦朦细雨带来的气氛，我格外早得卖空了一篮子花，闲得无事。

　　也许就是绵绵细雨的蛊惑。

　　我把这个酒鬼搬回了家。

　　要知道，照顾一个喝醉的人可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，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。

　　翌日。

　　天刚擦边亮。

　　他长抽一口气，揉着头醒过来。

　　“这是哪里?”他迷茫道。

　　我正要去买吃的，便说：“你要吃馒头还是大饼?”

　　“姑娘你救了我?”

　　“又没有人杀你，谈不上救。”我皱眉，营门口的早点铺子不等人，“ 你到底是要吃馒头还是大饼。”

　　“不必了，”他站起来掸了掸那破旧的衣袍，说，“在下还是先告辞了，多谢姑娘照料之恩。”

　　我板起脸：“我可没说是无偿的，百花楼一间柴房一夜还要30文呢。”

　　他脸色尴尬起来，手还是探入怀中摸了摸，无奈道：“在下没钱。”

　　“那好，”我满意道，“做事抵了吧。”

　　他跟我一起走在长巷里，脸又红了起来。

　　“这个，姑娘是卖花女啊。”

　　“怎么，瞧不起?”

　　“不，不是，只是我一个大老爷们也提篮卖花……”

　　“我可告诉你啊，你欠我一夜房钱、照顾钱和三个馒头总计40文，一篮子花卖掉总共才赚5文钱，你还有时间废话!”

　　他有些局促：“我可以去别处打工……”

　　“不行，你那一篮子花到明天就萎了，我又来不及卖，要亏10文的!”

　　他垂着头，本来就不十分精神，颓丧的脸如落水狗一样狼狈。

　　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他眉间的小山。

　　他抬头。

　　我收回手，复板起脸：“我是提醒你，我们分开走，你走那边的巷子。 ”

　　“好吧，好吧。”他小声叹息了声。

　　有天早上，我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正在晾时。

　　那个清冷的女子出现了。

　　她一袭白衣，手持银剑。

　　“他在你这里?”

　　我愣了下，答道：“嗯。”

　　她便提剑冲我刺来。

　　我看着那已经刺到鼻尖前的剑锋，心想我就要殒命于此了吗，我还没嫁人啊。

　　“铛”地一声。

　　不过眨眼间，一道白光横在我面前，挡住了女子的剑。

　　我眼前恍惚了一阵子，感觉额上和手心里全是汗。

　　才看见是他出剑救了我。

　　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剑，平时怎么从来都没看见过他的剑。

　　唉，我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，生死关头还好奇这些。

　　清冷女子收回剑，怒气满满：“家亡之仇不报，成天沉浸在温柔乡里，展鸿飞，你还记得你惨死的父母吗!”

　　他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：“与你无关。”

　　女子气得跳脚：“你!你!哼!”挥袖离去。

　　也是一枚可怜人，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恋慕，可惜对上了一根木头。

　　“我父母刚死的时候，我也是什么都不关心。”沉寂了片刻后，我决定打破这片沉默。

　　他顿住了脚步。

　　“就像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孤身一人住在难民营一般，我被孤大爷救回这里时也是麻木地活着。”我深深叹了口气。

　　人的一生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，但是头脑就那么大，能记住的又有多少。回忆，不是甜，便是苦。

　　“可是人总要活着啊，我现在好像已经想不起家是怎么被乱兵烧掉的了，我要好好地活下去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。”

　　我拉住他的手，从背后抱住了他。

　　“不用忍了，哭出来吧，我看不见的，哭出来就好了。”

　　怀中的身躯僵硬了很久。

　　就在我打算松手去干活时，一丝细微的呜咽声传出。

　　这微弱地啜泣声渐渐变大，他几乎是嚎啕了起来。

　　“人人都说‘天下第一快展鸿飞’，可我要这第一的名头有什么用，至亲的人都无法保护!”

　　我不禁摇头，他这冷漠俊男的形象真是毁得一干二净了。

　　于是我拍拍他的肩。

　　“够了，该干活了，你扛一天的沙包才赚5文，却天天住在我这里，欠我的钱是越来越多了。”

　　他哽住声，过了会，闷闷答道：“哦。”

　　但是，第二天他就要跟我告辞。

　　“姑娘善良不嫌弃收留我，现下展某已想通，不便再打扰了。”

　　我仍嘴硬：“谁收留了，你现在可欠我有百文了，不还了不准走。”

　　他微微一笑。

　　他本来就长得好看，笑起来风淡云轻。

　　我看着他，他挺直了背脊站着便有了一股翩翩公子的气度，一身粗布还是温润如玉，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。

　　我掐了自己下，别犯花痴了，狠狠道：“美男计也不好使!”

　　“姑娘之恩我必会报答，姑娘也知道弑亲之仇的痛苦，待我报了仇，再回来给姑娘做牛做马。”他拱手鞠躬。

　　我不忍心教他为难，低头思忖了一会。

　　“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，然后就不欠我了。”我说。

　　“什么事。”他问。

　　“城外十里，有桃花林，有林涧溪，正是繁英落的时候。我自己一人从来都没去看过，你带我去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

　　他去租了匹马，载着我一起去了桃花林。

　　桃花林真美。

　　我帮他拂去头上沾到的花瓣时。

　　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：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

　　我故意卖了个关子：“你再来找我我就告诉你。”

　　“好，”他点头，“一切完结后，我必定回来找你。”

　　然后无声地把我拥入怀。

　　我没有拒绝。

　　没有等多久。

　　大约是半个月?

　　我卖完了花，甩着篮子往回走时，看到他风尘仆仆地站在我家门前。

　　“这么快就报完仇了?”

　　他摇头：“我替十赦堂杀三个人，他们便告诉我当初买凶杀我全家的是何人。”

　　他眉目间有些疲惫，衣袍上也全是污渍和血迹，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。

　　我从柜子里取出这几天才做好的一套衣衫。

　　“喏，去后边小河洗个澡，换上吧。我去熬粥，等下喝完粥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他接过衣服，裂开嘴笑，“你亲手做的?”

　　“买的!”

　　第二天早上。

　　他说：“我得走了。”

　　我无声地看着他。

　　他想了想，继续说：“我家在金陵石桥镇，门前就是种满荷花的池塘，很美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十赦堂要我杀的第三个人是不留行枭五郎。如果我能回来，我就带你去石桥看日落。”

　　“好。”我轻声道。

　　然后又是等。

　　这次我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。

　　我过回了自己的日子。

　　每日卖花，数钱，吃饭，睡觉。

　　柜子里的那几套衣衫大约是不会有人来穿了，我还是找个日子去市集上卖掉吧。

　　我这样想着的时候，白衣女子又出现了。

　　她满脸的不情愿：“我带你去见他。”

　　她带着我去了瓦当。

　　我在百味楼看到了一脸勉强笑着的他。

　　“我不慎被枭五郎割断了腿，所以不得不受琳琅他们照顾，在百味楼住着养伤。”他解释道。

　　“抱歉，让你等了很久。”

　　我在他身边的一个凳子坐下，仔细端详他。

　　听说不留行枭五郎其实是魔族，兵器谱上实至名归的第一名。

　　他瘦了很多，人很憔悴，为了杀枭五郎吃了很多苦吧。

　　“你杀了你家仇人了?”

　　他点点头。

　　我于是牵起他的手，笑道：“那我们回家吧。”

　　我端着一碗药正推开门。

　　凛冽的寒意顶至我颈处。

　　看清是我后，他挠挠头：“刚刚突然感到一股杀意，我以为来人在门外，不想是你。”说话间他的剑已经不知道收起来藏到哪里去了。

　　“哼，你的腿好了?”

　　他打量了下四周：“嗯，好得七七八八了。奇怪，那股杀意又消失了。总之客栈是不能住了，我们与琳琅说一声便回石桥吧。”

　　“好，喏，先把药喝了。”

　　他端起药碗，一仰而尽。

　　“听说你百毒不侵?”

　　“是啊，我小时候顽皮之下不幸吞下一只彩蛙，误打误撞就百毒不侵了。”

　　“听说你的剑是天下最快的?”

　　“不错，就算有人拿着剑架在我脖子上，我都能先隔断他的喉咙。”

　　“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?”

　　“我从此只愿能保护好你。”

　　石桥镇。

　　拱桥。

　　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，着实好看。

　　我执一支竹笛吹奏。

　　他摇着折扇站在我身边：“还不知道你会吹笛。”

　　“惊喜总是要留在箱底嘛。”我意味深长地笑道。

　　倏地，他已提剑在手。

　　“来者何人?”

　　回答他的是两只飞镖。

　　“铛”“铛”他举剑格挡掉。

　　两个黑衣人从桥下飞出，径直冲我扑来。

　　他迅速将我拉到他身后。

　　一声钝响。

　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多出来的一截竹笛。

　　他转头看我。

　　“你真的很难刺杀。为了杀你，我花了整整一年又七个月。”我一边下结论一边拔出了笛子。

　　血从他胸前喷涌而出。

　　他的剑那么快，当然来得及杀掉我。

　　但是，他没有。

　　我知道，他不会。

　　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研究、布局，又花了七个月成为他最爱的人。

　　只为了在危险来袭那一刻，他不会防备身后的我。

　　他倒在地上，没有了气息，仍瞪着血红的眼看向我。

　　唉。

　　我叹了一口气。

　　这次刺杀太累了。

　　真的，太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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